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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篇小说 给孩子们

短篇小说 给孩子们

幼稚园

爱若正骑在娜娜的身上。娜娜怎么变成真的大黄狗了。他们俩在一片大竹林里面跑,娜娜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呢?跑着,跑着,忽然叮当叮当的响起来了,吓了一下,怎么从娜娜身上就跌下来了?怎么那个胖河马太太就站在面前,鼓着眼睛,沙着声音说:

“乖!你起来了!”

起来就起来。抬头一望,好些小绅士也都在穿衣裳了。窗子外边的树叶上,一大片黄黄的清晨的阳光,从那里流进来好些鸟儿清脆的歌唱,流进来软软的柔风,带着草的香,花的香,爱若高兴极了,一跳就从被窝里跳了出来,望着走过去的河马太太的后脑发笑,只想在那剪短了头发,白的凸出的后脑上开个玩笑。可是河马太太却走出去了。爱若一面趿鞋子,一面向大宝提议,悄悄到水池边去采一朵紫色的小花回来,一朵最先开的小紫花。大宝先有点怕河马太太,后来也高兴了,小宝也哼着要去,珍儿也哼着要去。要去就跟着走吧,哼哼唧唧干什么?可是回来的时候,河马太太真发气了,孩子们都站在房门口,排着队洗脸。河马太太一发气,珍儿就哭了,大宝小宝脸也骇白了,忙说是爱若要他们去的。爱若就爱若,爱若不怕河马太太,什么洗脸一定要在一块儿?……河马太太把他们当什么东西管着?河马太太一睡去了,长颈鹿太太又来了。这个长颈鹿太太更使爱若讨厌。这两个都是幼稚园的保姆。河马和长颈鹿的诨名都是爱若加上去的,爱若听过河马太太的“幼稚园”的故事。爱若自己有时是虎儿,有时是象儿,可是这些小鸡小狗都太无用了。爱若讲那些顽皮有趣味的故事给他们听,他们都高兴,不过爱若一说:“走吧!小兔子!”他们就都不做声了,或者英儿,或者美儿就会说,“别听他的,要挨骂的,不要出去,就坐在地板上,做好孩子。”坐得太久,就睡去了,做梦梦到妈妈给糕吃。爱若看不起这些梦,爱若不要糕吃,也不要河马太太,也不要长颈鹿太太做丑样子来摸他,喊他乖孩子好孩子……

这个幼稚园是一个有名的幼稚园,常常有坐汽车的老爷太太们来参观,把河马太太同长颈鹿太太忙死了,天天管着孩子们不准把衣服弄脏。外边汽车一响,一个跑到外边去招待,一个就悄悄顿着足,喊着孩子们说:

“唱!唱‘鸽子飞来!’唱‘花园里!’不准望外边!有参观的!……”

鸽子飞来,

鸽子飞来,

快!快!快!

飞到这里来!

……

她提着头先唱,于是孩子们跟着唱起来,都坐着不动,眼望着外边。参观的来了:一个漂亮的绅士陪着一个美丽的太太。绅士说:

“玛丽!你看这群小天使才乖,又干净,又聪明,唱得真动人,把小玛丽也送来吧!”

太太笑了,走了进来,用戴手套的手摸珍儿的头发,她问她:

“你唱什么歌,可爱的孩子?”

珍儿不敢答应她,还是不停的唱。

参观了游戏场,参观了寝室,浴室,小的白洁的床,小的白洁的浴池,小的白洁的厕所,小的白洁的……一切都太干净了,管小孩子也管的好,都听话,规矩,将来一定可以成乖乖的人,成一个绅士,乖乖的坐在办公处,打字,算数目字,洗干净手才吃饭,按月领薪水,养孩子,又把孩子送在幼稚园,或者就做河马太太,做长颈鹿太太。于是小玛丽送来了,小玛丽的爸爸又把财产算了一次,捐一笔款子给幼稚园了。河马太太更胖了,长颈鹿太太的颈也更长了。两个人还是成天忙着,管着孩子们坐在发亮的地板上玩,唱“鸽子飞来”,又在唱“小麻雀”了。

有一天绅士和太太又来了,不是小玛丽的爸爸和妈妈,好几个,都走进来摸孩子们的头,摸下巴。有个长女人,涂了很厚的粉的女人,走到爱若面前,摸爱若的脸庞。爱若不惯极了,怎末女人这么讨厌,动不动就在你脸上身上摸。爱若讨厌这厚粉女人摸他,就躲开,撅着嘴,于是长颈鹿太太远远伸过脖子来说道:

“爱若,乖!握握李小姐的手!她喜欢爱若。”

“喔,你叫爱若吗?这个名字漂亮得很,你几岁了?密司特张,你看这个孩子长得真美丽,有趣极了,像彼得潘。”她把爱若的手拿在她手中。爱若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味道,不知是什么气味,他定定的望着她,血也似的红嘴唇里有两颗放亮的黄牙齿,不晓得她要不要咬人。

长颈鹿太太又伸长脖子说:

“爱若,你跳一个却尔斯登!这孩子跳得真好。”

于是小姐又拍他,要他跳,让出一块地方来,围着他看,把他放在圈子当中,像看猴戏似的。绅士们也围拢来,把他当一个玩把戏的猴子看着。

“跳呀!你真乖!爱若跳得最好了!……”

爱若鼓着眼睛望大家,他不动,要跳大家跳,出主意的长颈鹿太太先跳。

河马太太也急了,咻咻催着:

“爱若乖乖,你跳给绅士们太太们看呀!……”

爱若望见河马太太在出汗了,他忽然想起那个故事上的河马太太,常常为顽皮的孩子们弄得流汗的,于是他忍不住说了:

“我不叫爱若,我是虎儿,她是河马太太,她是长颈鹿太太,长颈鹿本来也是幼稚生,不知怎么又是太太了。太太也好,让她做太太去吧,我不喜欢她。”

“什么话,什么话……”绅士们,太太们都有趣地笑起来了。

“真的,我不撒谎,一样的幼稚园,我拿来给你们看吧。”他说完便跳着跑出去了。河马太太喊他不应,摇着大肚子追出去了。河马太太跟着他在房子里打了好些圈,浑身都是汗。绅士们,太太们喜欢看有趣的事,都不肯走。看了半天他和河马太太在几间房间赛跑,河马太太的头发跑散了,衣服也撕破了,走不出来,坐在隔壁房角上哭起来了。于是爱若把一页藏在床垫下的画报拿了出来,绅士们,太太们一看更哈哈大笑,眼泪也笑出来了,用大手绢放在鼻子上用力按住,原来画报上画的那个河马太太同这个坐在屋角上的河马太太真像,长颈鹿太太脸也红了,当着绅士们又不敢做声。孩子们看见别人笑,也都大笑起来,爱若高兴地说:

“鹦鹉应该说:‘快躲起来吧,到寝室里去。’……”

绅士们带着太太们走出去了,他们装出一副严肃的脸,同长颈鹿太太说:“这个野孩子要好好管着。什么人家的,危险人物呀!”

这次丑丢得太厉害了,河马太太把一副胖脸在长颈鹿的脸项上擦眼泪,两个人伤心哭了半天,怕没有人给幼稚园捐钱了,怕都把孩子们带回家去,换幼稚园了,到晚上才想好了一个主意,就是写封信给爱若的妈妈,要她把爱若带回家去。爱若的妈妈抱着迈克儿来了。妈妈喜欢把爱若放在幼稚园里。妈妈极喜欢爱若,河马太太骗着妈妈说:

“幼稚园地方太小了,现在不能寄宿了。孩子可以来,不过要住在家里,来去要有看护送,妈妈最好请个看护送孩子。”

妈妈讲了一些好话都不行,只好带着孩子回家去,妈妈说:

“要有一个娜娜也好了。”

爱若说:

“迈克儿有个娜娜。”

妈妈笑着说:

“迈克儿的娜娜是真的娜娜就好了,就好送爱若天天上幼稚园了。妈妈明日替爱若找个娜娜吧。”

爱若离开那个幼稚园了。

有趣的妈妈

现在爱若住在家里了。

爱若喜欢假装摇铃,“当,当,当,啊,迈克儿!起来了!”于是他望着弯腰扫地的妈妈说:

“妈妈要说,‘孩子,乖,你起来了!’妈妈怎么不学河马太太鼓着大眼睛呢?”

妈妈拿开水和烧饼来,爱若也要洗了手才吃,还要说这是最好的牛奶呢。

爱若很喜欢妈妈,妈妈比河马太太,比长颈鹿太太都可爱,虽说河马太太和长颈鹿太太都做得更像爱小孩。爱若几次想替妈妈另外取一个名字,总想不好,妈妈不像虎儿,又不像象儿,妈妈又没有翅膀,不是就叫她仙女,妈妈最好是叫妈妈,爱若不再想替妈妈取名字了。

爸爸是一个使爱若奇怪的东西,绅士不像绅士,衣服穿得同这些来参观的绅士们一样。可是他不戴手套,不拿棍子,不叫爱若跳却尔斯登。他有时同爱若玩也像一个小白兔子,像一个小黄狼,可是有时候又凶起来,常常同妈妈说:

“都是你不好,进什么幼稚园,把孩子反弄坏了,那只是鬼族幼稚园。你看,他懂得这样多事情了。”

鬼族,真有点鬼族,看那些小绅士,小太太,就真怄气,都没有迈克儿好玩,迈克儿比哪个都小,可是跌了跟斗,他不哭,拍拍手,望着爱若笑笑,又玩他自己的去了。

妈妈做事去了,爱若就同迈克儿玩,要迈克儿扮河马太太,挺着肚子;扮青蛙请酒,也挺着肚子。迈克儿喜欢扮蜜蜂,嗡嗡嗡嗡,迈克儿就装做飞出去了。到了花园里,花园里的花,都紧紧排着队,站着不动,歪了头望着迈克儿。迈克儿说:

“小红花,小紫花,你笑一个吧。妈妈喜欢你。”

迈克儿就站在她们肩头上。

她们不懂迈克儿的话,假如是真的蜜蜂,她们是懂得的。她们都奇怪地望着他。迈克儿也明白了,他学着真蜜蜂嗡嗡起来:

“同迈克儿到草坪上去跳却尔斯登吧,爱若告诉迈克儿的,去呀,去呀,小花儿!”于是迈克儿就从花的肩头上先飞了。

可是花儿都皱着眉,花儿不能够去。园丁刚刚灌了许多臭水把花儿的脚都淹着了,又把她们紧紧绑在一根柱子上的。她们走不动,等下又会有小绅士们的大皮球来压她们。迈克儿飞回来一看,真的她们都是绑着的,迈克儿走拢去替她们解绳子,总是解不开,后来迈克儿才明白他是一个蜜蜂,蜜蜂解不开绳子的,于是他不肯扮蜜蜂了,他还要做迈克儿,于是他一下就又是迈克儿了,还是坐在爱若脸前。爱若又要他扮爸爸,自己扮妈妈,要迈克儿坐在凳子前边学爸爸写字。迈克儿也不想怎么不是蜜蜂,怎么又没有花园,笑了一笑真的便去学爸爸了,本来迈克儿是长得像爸爸的。

吃过了晚饭,妈妈抱着迈克儿坐在矮椅上,爱若坐在妈妈对面小凳上,妈妈开始说:

“从前有个孩子……”

爱若就张着眼睛,心里想,“妈妈,这孩子不是爱若吧?”

“是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,他很小就送到了幼稚园里……”

“幼稚园里有紫的小花,有小池塘,还有一个河马太太……”爱若这样想。

可是妈妈却是这样讲的:“这个幼稚园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幼稚园,鬼族的小孩子们都不准进来,住在这里的小孩的父母,都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。他们在半空里,在地下室不停地流着汗,要创造出一个真正好的世界,所以才为他们的孩子建立了一个又大,又美丽的幼稚园。”

“比河马太太的幼稚园还好吗?”爱若担心地问。

“好得多了,孩子们一到那里面,就更聪明了,不只会唱许多歌,还会修房子,做织布机,连飞机也会造!飞机,爱若看见过吧?坐了飞机可以去打强盗……”

强盗是什么,强盗一定是强盗,是要打的东西吧。

妈妈的故事总是讲不完,爱若和迈克儿又睡着了,坐了飞机去打强盗了。

第二天又来了,妈妈又同爱若讲幼稚园,讲小朋友,讲一个大兵,还讲彼得潘,讲永无岛,讲鲛人,讲胡克。胡克是一个大海盗,他的右手像一个铁钩,凶残到极点了,没有人不怕他,但是他打不过彼得,他怕彼得,后来彼得把他推到海里喂鳄鱼了。彼得是一个永恒的孩子,不会长大,不会穿绅士的衣服,到写字间去打字,不会长胡子。爱若听得有趣极了。有时候学着彼得向迈克儿说:“这回我和胡克分个死活。”

可是爸爸不喜欢彼得,爸爸也不喜欢胡克,有时爸爸抓着假的彼得,像河马太太,不,像达林先生,也不,像一个爸爸似地吼着说:

“要不得,要不得,赶走彼得,赶走胡克,鬼话!你把孩子往什么地方送呀!送到永无岛上去吗?”

妈妈却笑着答应:“你要我讲你翻译的偷鸡(突击)队吗?”于是妈妈不讲彼得了,又去讲小黑猫变仙女了。

妈妈大约一定也同爱若,迈克儿去看鲛人,也会飞,常常住在有野花的山上,有小屋的永无岛,有青蛙,有小鱼,有睡莲的池旁,或者是荷叶上吧。

弄假成真

爸爸一早起来,等不到吃最好的“牛奶”——奶奶从后门边提进来的开水,便到前屋去抹桌子了。妈妈也赶忙走过去,妈妈说:

“有几个啰?”

“五个六个吧。”

六个什么呢?还是六个河马太太,六个蜜蜂,六个胡克……

“我想要预备午饭,假如吃饭只像彼得他们那样装样子,倒是好办的。”妈妈等不到爸爸笑出声便走过来了。

果然,一点也不用担心,一个,两个就来了。来的不是河马太太,不是蜜蜂,也不是胡克……是像爸爸那样的。他们躲在爸爸房里,讲故事,是讲的一些骡子话吧,爱若总是听不懂。爱若时时跑过去,躲起来看他们都装出一副正经的面孔,爸爸不是爸爸,不是小白兔,不是小黄狼。后来忽然就看见一个什么的眼睛了,像妈妈那样的眼睛吧,后来她就走出来了。她握着他的手,问道:

“你是哪个?”

“我是爱若,”他想起也应该问一问别人,所以他庄重地问道:

“你叫什么名字呢?”

“我叫铃铃。”

“铃铃,”爱若望着她,铃铃是什么东西呢,是一个有趣的东西吧,管他,是铃铃就好了。

迈克儿显得同铃铃很熟,他一下就把她抓着了。铃铃同他们坐在一张长的沙发上,他们扯她的头发,她也扯他们的头发。

“铃铃有个叮克钟儿,是你的本家吗?”

“什么?叮克钟儿?啊,那个小仙女吗?我不认得她。”

爱若的小嘴撅着了,看得出他一定有点失望。

“我想妈妈同她很熟,是妈妈告诉你的吧。”铃铃只为着想安慰爱若才那末说的吧。

这时妈妈走了过来。妈妈说:

“是的,铃铃不认得叮克钟儿,但是她认得许多胡克,认得许多彼得潘,她同胡克打过仗,她晓得胡克在什么地方,你们要她引去吧,她认得路,她不知多少回引小平去过。”妈妈好开玩笑,她不过想使铃铃在孩子们面前受点窘。

孩子们真的就嚷起来了,先是爱若说:

“铃铃带我们去吧!”

“我是要去的。”迈克儿也说。

这个玩笑真开得不小,孩子们太认真了。铃铃抱怨着妈妈说:

“我只好不管了,我要走了,我还有许多事情,你自己太小孩子气了,我想你应该学会变戏法才好。不是你骗不好孩子们的,你看他们都真相信了。”

看铃铃的样子,她的确像不认得彼得潘,不过妈妈还是顽皮地说:

“不要信她,她真可以同你们去的,爱若,她要你向她行一个海军礼,迈克儿给她一个‘顶针’,她就可以真的同你们去了。”

爱若以为还是相信铃铃可以带他去好些,就同迈克儿照妈妈的意思抱着铃铃吵起来了。

铃铃再埋怨妈妈也没有用,真是好捣乱的妈妈。铃铃只好说:

“走就走吧,可是爱若以为应该怎样去呢?”

想来是应该飞吧,飞一定比坐黄包车有趣,爱若在梦里是常常飞的,爱若就主张学文黛她们一样,从窗户里飞出去。

当然迈克儿也赞成这样,他以为有翅膀是好玩得多了。

于是妈妈便把不要的《申报》拿来,剪了几个翅膀,两个大的是给铃铃的。

一瓶明星浆糊都贴完了,还加了一些米汤,才算贴好。他们就试着飞。铃铃以为是骗骗小孩子玩的,哪晓得真的就飞起来了。飞得最好的是爱若,迈克儿太小,太顽皮,常常乱踢脚,所以常常在屋子中翻跟斗。铃铃飞了一个圈掉下来了,她实在有点吃力,见过铃铃的,就知道她一定不是一个好的飞行家,她只是一个胖胖的铃铃。铃铃掉在地下了,她仰望着浮在上面的爱若说:

“好,我不去了,我飞不起来了,你们自己去吧。我要开会去了,真太胡闹,假如还耽搁一会儿,我就要受批评了。”

她反转手去,要扯下那翅膀,还好,迈克儿一下把那只手抓住了,爱若也把另外那只手抓住了,两个人一抬,于是铃铃又飞在空中了。

“赶快飞吧,不是铃铃又要开会去了。”爱若同迈克儿说。

两个小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拉着铃铃朝窗子外边飞去,屋上面搭凉棚的竹篙还把铃铃的肩头打了一下。

这玩笑怎么弄成真的了,妈妈才焦急起来,赶忙跑到窗子边,喊着爱若,喊着迈克儿,又喊着铃铃,问他们什么时候飞回来。

爸爸他们也跑来看,这时他们已经飞得很高,像小鸟儿了,铃铃这天不应该穿长旗袍,他们看得见那讨厌的袍缘时时裹着她的脚。

爸爸他们倒不怎样奇怪,只宽慰妈妈说:

“放心好了,有铃铃在那里,他们一定很好的,一定会回来的,会报告我们一些有趣的故事。”

可是妈妈后悔了,她没有想到会弄假成真,她只想捉弄一下铃铃的,谁知把自己捉弄了。没有爱若和迈克儿,她怎么能够生活?她应该多剪两个翅膀,同他们一块儿飞去的。她觉得有两颗眼泪镶在眼睛上了,她要去揩,又怕有人看见,她害羞的望望房子周围,她看见迈克儿的驼绒小黄狗歪着头望她,她不觉叫了起来:

“娜娜,去呀!去把迈克儿找回来。”

娜娜还是歪着头不说话。

妈妈自然不肯烧午饭了。爸爸他们到底是不是学着彼得他们那末假装着吃午饭的,就不知道了。

我这一次只要七个

飞,飞,先还看见妈妈站在窗子口,后来就分不清了,这地方的弄堂房子数不清的那样多。一些高楼又把那些弄堂房子遮住了。飞过高楼,又是另外的高楼。他们就尽往上飞。铃铃会飞了,她想她不会掉下去,她就飞在前边引路。可是迈克儿老打着圈子,他忘记了胡克,他以为太好玩了。他问爱若道:

“你以为这个像什么?”

“像做梦睡在云上面。”爱若就飞上了一朵白云。

“不,像在大澡盆里洗澡。”迈克儿用脚划着空气。

“当心,别掉下去,底下正是一个大黑洞,你看。”

铃铃往下一看,原来是一个大烟筒,正喷出浓烟,有两股煤烟冲在她的脸上了。

为躲避这一阵煤烟,于是又朝上飞去,太阳晒在他们身上,这个金色的,放着许多金箭的太阳是更热了。他们的脸都有些红起来。幸好总有风,他们的汗刚一出来便吹干了。爱若以为铃铃还是把长旗袍脱了好些,不然会赶不上他们,铃铃忘记了里面只穿一件男孩子穿的小坎肩,真的就脱了。她以为把长旗袍垫在他们身子底下也好,可以休息一下,不愿意飞的时候,就坐在那上面。他们也赞成,就在那上面坐了一会儿。

忽然迈克儿叫了起来:

“我的背脊骨痛起来了,替我看看吧。”

原来是因为浆糊被太阳晒干了。爱若也觉得有点痛。

“贴的时候,我就想浆糊是靠不住的,那个商标是太阳牌的,我们还是用点水来弄湿它吧。”

爱若就用口水去舐迈克儿的翅膀,舐了半天还是不够。他想起幼稚园的那个小池塘,他提议快些飞到那里去,他口也渴了,要喝一点水才好。迈克儿想看看那个幼稚园,铃铃当然也说好。同两个孩子争是没有用的。于是又朝下飞来,把旗袍卷在胳膊底下。穿过了好几朵白云,有两次同老鹰几乎碰着了,后来又飞到一些屋顶上面,不过总是找不到那个幼稚园,还是飞到一条小河边,几个人就落下来了。铃铃替迈克儿黏翅膀,爱若就把头伸到河里,咕嘟咕嘟喝水,这时忽然听见什么地方一个小孩的声音喊起来:

“铃铃!铃铃!”

都奇怪了,怎么这个乡下也会有熟人。四方望去,原来河岸上正坐得有一个小女孩,小女孩就是小毕三。铃铃一想,记起来了,就跑过去问道:

“你怎么在这儿呢,你不是同妈妈回到呵呵村去了吗?”

“是的。妈妈做梦,说爸爸被胡克捉去了,说爸爸顶喜欢我,要我去捉胡克,妈妈替我贴了两个翅膀,可是我飞低了,一不小心,翅膀挂在树枝上,拉破了,就掉下来了。”

“啊,你真勇敢呀!你一个人也要去捉胡克吗?”爱若很钦敬,去拉小毕三的手。

“怎么你的鼻子还没有长高,我都长起来了,妈妈天天替我捻的。”迈克儿好奇地望着她。

铃铃去看她的翅膀,幸好破得很小,铃铃就在一株树上,找到一些胶水,一会儿就补好了。铃铃说:

“你爸爸今天还同我在一块儿讨论‘九·一八’。他刚刚剃了和尚头,怕你都不认识了,咱们一块儿飞回去吧,我看,别去找胡克了。”铃铃望着三个小孩子。

“还早得很。”迈克儿先答应。

“假如连胡克还没有看见,真冤枉。”爱若这样说。

“不管爸爸在哪里,还是先把胡克捉住了再说吧。”小毕三在乡下住了大半年,果真勇敢得多。当然她也晓得迈克儿和爱若一定是不想转去的。

铃铃心里为难,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去才可以看见胡克。但是她明白,她若说没有,孩子们一定会不相信的。她只好说:“好吧,飞呀!”

但是又出了一个岔子,上面有三个白鸟一直朝他们飞来,他们都把手放在额头去看,原来又是三个女孩飞来了。铃铃心里真奇怪,难道真可以贴了翅膀就会飞吗?

三个女孩子软软地落在他们面前了。

“啊哟!倦死了,我们休息一下吧。你看毛毛真像一个大姑娘似的好看了。”

贝贝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的也一块儿来了。

宁儿刚刚会走路,也要跟着出来学飞,一定是妈妈又进了医院,爸爸编《白话报》去了,她偷着跑出来的。

迈克儿一看见人多,就唏开嘴笑。

“毛毛!怎么你一个人来了!”铃铃看见这样多小孩聚在一块,心里有些担忧:“假如你们妈妈联合在一块,说铃铃带着你们闹,可怎么好!”

“阿点有肺病,出不来,阿宝昨天香蕉吃多了,所以我一个人出来了。你怎么好久都不去看妈妈,妈妈说小报上又在造你的谣,妈妈气极了,说是胡克们干的,所以我来打胡克来了。”

“我接了小平的信,小平那里有许多胡克围攻他们,小平写信要我们去。小平又说他那里好玩极了。幸好妈妈上天津去了,爸爸不管我,我就悄悄邀了宁儿一块儿出来,可是弄错了路,假如不遇着毛毛,还不晓得飞到什么地方去了。”贝贝赶忙告诉铃铃。

“铃铃,你一定带我们一块儿去打胡克,打完了胡克,同小平一起,加入儿童团,那才好呢。”宁儿也结结巴巴地说:

铃铃晓得逃不掉了。一个,两个,……六个了。不是六个河马太太,不是六个蜜蜂,不是六个胡克,是六个勇敢的,不怕一切困难,而要去打死胡克、所有的胡克、所有胡克的党羽和爪牙的可爱的儿童。“好,”铃铃心里这样想,“我就同你们一块走吧!好,六个,索性是七个吧,莫把薇忘记了。好,七个,就只要七个了,多的,你们自己跟着去,我这一次只要七个。”

他们一群动身了。薇也来了。他妈妈真好,听说铃铃要把他编在这篇故事里,同爱若他们一群去打胡克,高高兴兴就答应了。他们这一队连铃铃是八个人,正好一桌。爱若做队长,铃铃只做参谋,做引路人。于是从小河边排好队向上飞去。微微皱着的河水里,映出蓝色的天空,映出这七个飞着的小孩,和那只穿一件男孩小坎肩的铃铃。

途中

这的确不是一次安静的旅行。孩子们总是有点顽皮,大家都不肯规规矩矩地飞,有时要往上,穿过一团白去,又穿过一团白去,慢慢看不见地面了,迷失在白的巨大的雾团里。有的蹲在这一块云上,有的睡在那一块云上,风一吹来,于是东的东去了,西的西去了,孩子们便叫起来,又从雾里凑近来,手一握着手的时候,就大笑了。铃铃几乎被他们捉弄死了。迈克儿老喜欢踢着,划着,还要宁儿和薇去学他。铃铃担心他们,假如一不小心,掉下去,落在云上还不要紧,要从云里穿了下去,落在地面上,也许是石头,也许是水门汀,也许是屋脊上,又没有飞行伞,那不把骨头都跌碎吗?她不知道小孩子们学飞比学走路容易得多,只要贴上两个翅膀就行。有个时候他们又喜欢往下飞,从云头上像孙悟空一样打着跟斗往下钻,真把铃铃急坏了,她连喊着:

“小心呀!小心呀!宁儿!让我来牵你!”

可是孩子们一点也不听她的话,一路笑着就下去了。弄得没有办法的铃铃,只好跟着滚下去,她心里却也奇怪:“嘿,一点也不头晕,比坐电梯强多了呀!”

后来几个孩子吵起嘴来了。原因是做队长的爱若忽然想起了彼得,他说道:

“我们也应该有一个文黛,譬如迈克儿就还须要一个母亲,而且有一个文黛,我们一定更觉得有趣了。”

迈克儿想到在小屋中,文黛只准他睡摇篮。他便说既然没有文黛,就不必要一个文黛。

宁儿想到在母亲身边吃代乳粉,她高兴地嚷着:“最好有一个文黛!”

但这个事被几个有资格做文黛的女孩子反对了。贝贝锐声叫道:

“我不要,那个没有用的小老太婆!”

“她连秃秃都不如,她也不能打胡克!真倒霉,假如你们要我装文黛。”毛毛当然最有资格被选为文黛的。

“我说,咱们别要这小女人了,让那些鬼族幼稚园的小绅士,小太太们抱洋囝囝的去做吧!我们不要她。”小毕三颇有爸爸的风范,那末伸展了卓别林式的眉毛。

爱若讨厌死了河马太太幼稚园的那些小绅士,小太太们,可是他疑心小毕三有一点点讽刺他,这疑心也是在那些鬼族幼稚园里才学来的。爱若马上晓得他的疑心是错了,他客气地说着:

“你能原谅我吗?”

“我不懂。妈妈还没有教我认这个字,你不晓得中文字多难认吗?”

“小平他说他已经能够当记录了。他是学罗马字拼音。”贝贝像懂得很多。

不过到底要不要文黛呢,宁儿还在想代乳粉。后来他们只好问铃铃,真是好笑得很,她那末大了,未必也怕别人要她装文黛,她那末袒护小毕三,她说:

“当然不要,现在的女孩不同了,她们都是勇敢的、扑杀胡克的彼得。飞呀!飞呀!快遇到胡克了!”

于是几个女孩子都大声嚷道:

“这回我和胡克分个死活!”

男孩子们也嚷起来:

“这回我和胡克分个死活!”

都加快了飞行。风嘶嘶地从身旁刷过,啊!快遇到胡克了啊!

红粑粑

这一段路并不像到永无乡去那样远,只要一会儿就到了。孩子们都很性急,这样自然好些。

很远很远就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。队长爱若立刻懂得了。他做了一个手式,嘘了一声:

“轻轻飞吧!薇薇不要顽皮,把翅膀打得那末响!”

孩子们也都明白了,都乐得忍不住要笑。于是大家慢慢飞上一条白河。在很远的上游,正停有像鲸鱼样子的五只大船,那就是红粑粑的船。

这个红粑粑,讲起来就有人打抖。他的名字,不只在白河上骇得死人,就是在东河,北河,西河,南河,哪一条河上,哪一块地方他没有去杀死几千几万人?他是太平洋里的第一个强盗,全世界都闻名的。他生得很矮。可是很宽,一副大黄脸,黄得像蜡一样。两个铜铃一样的眼睛,里面放出绿光。血盆大嘴,嘴里伸出三颗长牙。那样子是再难看,再骄横,再残忍没有的了。他在出世的那一天,就赌了咒,一定要杀尽一切好人,一切其他的强盗,在这个世界上只准有一个王,就是红粑粑自己,还和一些他的党羽,他的奴隶。你看这个咒赌得大不大,他真的就那末四处横行,杀了好些人,抢了许多财产,有了许多奴隶,这天不知道他为什么行驶到白河上,正在抛锚呢。

孩子们慢慢飞近了,船上的旗帜很分明,铃铃说:

“爱若!我们碰到最大的敌人啦,你要小心,不要让我们有一点损伤,我们先要开一次会再下总攻击令。”

爱若懂得她的话是正确的,可是有点好奇,口里喊他们慢点飞,自己却不肯停止飞航,尤其是小毕三,她对敌人太轻视了,她要飞到那船上去看,她飞在最前面。这些小东西,也就不肯服输的追去,铃铃一面喊他们,一面也跟着飞。那个不懂事的薇,还用力打着翅膀,大声嚷:

“啊!到了!打倒红粑粑!”

宁儿也附和着。

不管船上怎样的闹:铁索在架子上滚去滚来,厨房里刀叉敲的磕磕响,却仍然惊动了他们。第一个听到的,不是红粑粑,是他的一个忠心狗。狗的嗅觉和听觉都特别灵敏,所以你如要打胡克们,得先防备他们的狗。那只狗叫做约翰,它常常在红粑粑那里得一点肉骨头,它这时一下就听到孩子们的声音了。这种狗真坏,它一声也不吠,只轻轻抓着红粑粑的裤脚管。红粑粑马上明白了,立刻命令船上不准闹,铁索没有声音了,厨房也安静了,红粑粑从一个侍卫手里拿了一个望远镜。孩子们还一点也不知道笑着往前飞。等下就可以晓得这几个孩子怎末样了。

不要望远镜也可以看清楚了,像一群小蜻蜓,小飞虫的那末远远飞来。绿胡子含着一个烟斗问:

“这群小虫干什么的?”

红粑粑因为用过望远镜,知道是爱若他们,他叫把大炮架好。

几百个炮手都预备好了,他们心里这样想着:“不能用这样多的炮打几个小孩。”可是他们都怕红粑粑,一声不敢出,样子也不敢做,因为红粑粑养得有那样多的狗来管他们的。

小孩们飞得一点次序都没有,那末赶先的钻着,又不是看猴子戏,又不是玩耍,红粑粑看见连铃铃也飞近了,高兴得笑了起来,约翰用前爪四处抓着,绿胡子,牛角尖,都在红粑粑的指挥下,注视着,只等再飞近些就开炮。炮手都握住了炮钮,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们。孩子们因为自己闹去了,一点也没有留意底下,还是毛毛忽然喊起来:

“他们晓得了,听,他们一点声音都没有了!”

“不怕!不怕!”有孩子这末答应。

“赶快下令,爱若!往回飞!”铃铃连炮孔都看见了。

爱若也看见了,他明了敌人已经有了准备,而他们一点筹划还没有,于是他转过身来:

“向上飞,在第二朵云上集齐!”

可是什么都太慢了。一百架大炮就在这时轰的一声放出了一百颗炮弹,烟雾弥漫一大团,烟雾消去时,空间已经没有了孩子的踪影,只有青的天空,透明的,远远飘忽着几缕淡淡的白云。下面是白河里的滔滔大水,五十丈深的大河,船只也不敢停泊在红粑粑附近的大河里,只有银色的水,翻腾的滚滚的向着大海流去。红粑粑心想这群不知死活的孩子,一定粉碎了,沉在水中去了。他哈哈大笑,船中又回复了嚣闹,厨房里拼命打着锅盏,这厨子一定是一个北方人。

这群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呢?实在没有防备,大炮虽说没有打中他们,他们却被气吹跑了。他们一点抵抗力也没有,晕头晕脑一阵冲,直冲到好远才清醒过来,还正睡在一朵云上面。迈克儿以为打倒红粑粑了,问他们红粑粑是不是就是那个长得像个圆珠的。贝贝说:

“我以为是那个有红胡子的。”

“我只看见一排大圆口望着我们。”薇说得最真实了。不是有一百个吃人的大口望着他们吗?

“归队!归队!”爱若飞在前面点数,看见铃铃在那里揩眼泪。他们都着急了,以为铃铃生他们的气,假如铃铃要回去,那怎么好?几个孩子都围来摸她的脸。原来她因一颗沙子飞进眼里,痛得眼泪也流出来,她抱着眼睛揩了半天,才算好了。大家才放心。可是在点人数的时候,大家又恐慌起来了,四处都找不到小毕三,她是飞在最前面的,一定被那大口吸了进去,或者就掉在河里了。铃铃尤其不放心,她想起她爸爸,他是那末爱她的,她只好说:

“你们在什么地方等一等我,我去找她,那边,那边有个小屋,你们就往那里去,我一会儿就来,你们应该歇一歇,吃点什么东西了。”

铃铃一人离开了他们,又往回飞,打了许多圈子都没有找见。她又悄悄飞到红粑粑的船那边去,也没有看见什么,只好又飞回来。这回并没有沙子,眼睛里也有眼泪了。只好又飞回来,她到小屋时,只听底下沸腾着一片欢声,她一边降下来,一边心里骂着:

“唉,你们还快活!”

可是立刻她自己快活到忘了飞行,砰地一声便坠下来了。孩子们都大笑。第一个跑上去把她扶起来的自然是小毕三,第二个跑上去握她的手的,却是一个陌生的孩子,一个顽健的精干的她不认识的孩子。她问道:

“你是谁?”

“德娃利斯。铃铃,你好吗?婆婆常常想念你。铃铃!你来得真好,我们一块儿商量着对付红粑粑吧。我们一定可以消灭他。”

啊呀!这个孩子那末老气,他到底有多大!好像比铃铃还有把握的那末一副神气。这孩子到底是谁呢?莫不是——可不正是一年多没有看见了的小平吗!

嘿,这就是小平,那样子看不出,他真能做记录?孩子们都围着他问。

“当然能够啦!这有什么稀奇。到我们那里去看吧,比我小的画家,音乐家,工程师,多得很。我们自己教育自己,我们在一块儿生活,在一块儿工作,我们还有政治讨论会呢!不像你们是交给保姆的!”

“是交给河马太太的!”爱若纠正他。

“那你们是在哪里呢,带我们去吧,我们都可以飞去的。是永无乡吧,我们去了不再回来了。”

“我想一定是小人国了。”

“小人国里有没有黑色的天鹅,静静地浮在水上?”

“还有张着帆的小船,小船上睡着穿紫衣裳的公主吧?”

小平似乎不懂得这些话,望了他们一会儿,便走到一边沙地上画图去了。

小毕三握着铃铃的手,告诉她,她是怎样掉落在河中,怎样遇着正在泅水的小平,怎样来到这小屋,爱若他们怎样飞到了这里,……

“小平!我想同你说几句话,你在画什么呢?”铃铃没有很随便,仿佛有一点生疏,大约是这孩子太老气了。

“好,等一会儿。这个很要紧,还得仔细商量呢。叫他们都到小屋中去,里面什么都有;今夜不能休息呢,得饱吃一顿晚饭,叫他们预备,那鸡蛋不比你们那里的大多了吗?你们那里的鸡也是受剥削的呢,哼哼!”

“当然要剥削了才能吃,难道生的也能吃吗?”爱若很懂事的这末想着,带着孩子们进小屋去了。

太阳在这个时候,成了一个红色的大轮子落在远处的山边上,那些层层叠叠的群山,都变成紫褐色的一抹,涂在天际线上。白河里的水波,和天空的云彩,都变成了血色的,五颜六色的放出傍晚时候的光辉。远处,白河的那一头,有几个黑点密集着,便是红粑粑的五只大船。辽阔的平野里,稀稀朗朗,孤独的立着几根苍老的,叫不出名字来的树。那边,就在那旷地上,那个叫小平的小孩,弯着腰,聚精会神的在沙地上画着。这边,铃铃坐在小屋子的外边,一边看着这个生疏的孩子,一边想着今晚怎末灭掉红粑粑的事。她忘记了是在一个故事里,她似乎比干着她平日那些事还有趣味得多。因为都是孩子们,说怎样便怎样,手同口一致的。你看,迈克儿不是捧出一大块锅巴嘻嘻地走出来了吗?他牙齿还没长好,可是喜欢吃锅巴。接着,毛毛和爱若抬出几个盘子来。其余的小孩也陆续出来了,还带着一些碗筷,不是刀叉,他们是用碗筷的,幼稚园也是用碗筷的,只有毛毛和铃铃是吃过四毛小洋的俄国大菜,毛毛还是请别人替她切好的。他们把什么东西都拿了出来,晚餐便开始了,这时还没有天黑。

时间在这时候是很重要的

吃过了饭,大家围在那张画在沙地上的图的周围。小平拿了一根短树枝指着图中的一点地方,画着一个〇的地方,他说:

“这是什么,你们晓得吗?”

“晓得的,这是鸡蛋呀!”薇刚刚吃过一个鸡蛋的。

“不是啊!这是一个地方,就是我们站着的地方。这个小屋。懂得吗?懂得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了吗?”小平像煞有介事的又问。

铃铃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,可是她不愿意答应,她老以为她是一个大人呢。

“当然晓得的,你不是写过信,要我们到你那里去吗?你晓得我们要来了,你来接我们的。”贝贝想也没有想便答应了,不能说她不聪明。

“你知道我要掉在河里,你等着我的。”掉在河里的是谁,就是谁在答应了。她一共掉过两次。

“因为你要预备我们吃晚饭,我们连午饭都没有吃。不知道妈妈和娜娜吃了晚饭没有?”这是迈克儿答应的。

个个小孩都答了,都有一个最好的理由。只铃铃一个人没有答应。小孩们都望着她,轮到她来答了。可是她不说,她以为她答对了,孩子们或许会不高兴,她要故意答错,又不甘心,结局她悄悄告诉了宁儿。于是宁儿说对了,她大声说:

“你是来打红粑粑的啰!”其实宁儿真的也晓得,她起先不过是忘记说了。

孩子们都嚷了起来,本来他们都知道的,也是因为话说得太快,就忘记说了。

“是的!你们猜的真对!我们都是要打红粑粑的!现在,让我们宣誓,我们一定要打倒他!这个大强盗!”

都举起了右手。铃铃也举了右手。真的是“这回和胡克分个死活”了。

“可是,”小平又接着说,“这里我们是八个、九个;红粑粑那里是几百党羽,几千奴隶,我们能够打得赢吗?”

“一定赢的!”是谁这末答应了。可是只有一个孩子这末答应。

“我们要开会,才下总攻击令呀!”爱若神气活现的。

“是的,要有方法!”

“要有方法才会赢!”

“你有方法,你就说吧!或者铃铃一定有方法。铃铃!你怎么不发表意见呢?”

孩子们不再揪在她身上,或是去扯她的头发了,因为孩子们都懂得这不是儿戏了,只望着她,几个性子急的,催着她说。我们的铃铃只说应该先要小平报告一些关于红粑粑的情形,小平一定比大家熟悉一点。

原来这天夜晚,那五只大船上,有一个大宴会。客人总有一两百,第一个大客是鼓冬冬。怎么叫鼓冬冬呢?原来这个强盗生就的一个大肚皮,同军乐队里那个背鼓的人的样子差不多。他走起路来,只看见一个圆圆的大鼓走了过来。腿和身干都看不见,只看见两个胖脚,和一个圆头,所以他叫鼓冬冬。第二个客叫四脚爬。这个四脚爬长的比什么还难看。他的后脚骨是软的,所以坐着还不要紧,走动起来,只好将两只手也放在地下,爬起来走,所以叫着四脚爬。不过别小看他,他的本领很厉害,也有几千死党,他用抢来的财宝养着的。客多得很,就是说强盗多得很,都集齐了。他们养的狗群,马群,牛群,羊群都集齐了。他们的兵士,他们的奴隶也都集在这一块儿,所以打倒他们不是容易的事,不是一相情愿的,是要大家有计划的。假如弄得不好被胡克们捉了去,可不是玩的,他们不会客气的请你走“跳板”呢。

孩子们一点也不马虎地说了许多,这些话我们现在不写。他们真的想了一个好的,周密的计划,又有沙地上那幅地图做参考,假如先说破了就没有趣味。这时天刚黑下来。时间在这时是很重要的。

埋伏

陆陆续续都飞走了,只剩下铃铃一个人在这屋子里,因为孩子们都喜欢热闹,没有人肯留守这里。连小平也飞走了,小平的翅膀是婆婆早就替他缝上的,飞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。孩子们也更会飞了,都懂得怎么使他没有声音,也懂得当风从对面吹来时,怎么样把翅膀展平,把颈子伸长一些。他们分成几队进发了!

让我们跟着第一批飞上船去的来看看船上吧。五个船头上都站有五十个荷枪的守卫。他们都穿着铁甲,戴着铁盔,站得笔直,排排站在各自的岗位上。他们一点也不疏忽他们的立正姿态,像一个铜像一样,实在他们已经很瞌睡了,他们是早上五点钟站起的,没有困过午觉。在他们上面,有五个瞭望台,一个台上有一个强盗,瞭望着远处,还看着这些卫兵。这都是几个很厉害的强盗,可是这晚他们要遭劫了,他们一点也看不见危险已来到眼前,他们看不见孩子们已飞上了船。

这时红粑粑他们都在当中那只最大的船上的舞厅里,这间厅子完全是水晶造的,装饰着珊瑚的树,玉的树,配着各色宝石的花朵,悬着大大小小的夜光珠。这些夜光珠也嵌在墙壁上,也嵌在座椅上、在美女的胸上、腰上、鞋带上,用那最小的密密地攒集在头发上。那些坐榻,那些小几也全是水晶造的,还嵌了许多立体派的花纹。这都是有名的艺术家构造出来的。还有那些织锦,金碧辉煌软绵绵的东西,垫在身体底下,垫在脚底下。有几百个女人,涂满了一身油漆,红的,白的,画了一身的花,躺在他们的脚边,她们时时跳舞,跳一些怕人的舞,好像要吃人的样子,她们又从一些花瓣中舀出一些甜酒来,献给他们,还要吮出那些剩下的。红粑粑是一个最好女色的,这时忘记了一切,沉醉在这些肉和酒里面,而且他已经安排好那末多的守卫和奴隶和狗。鼓冬冬挺着肚皮很吃力地躺在那里,因为他肚皮里的酒装得太多了,又加上六个女人一同靠在他的肚皮上揪他的胡子玩。四脚爬这时是四脚朝天,一个脚上一个女人替他搔脚,他最喜欢搔脚的。约翰那狗也因为吃了几杯红粑粑赏给它的酒,狗性发了,四处爬着,悄悄去嗅母狗们的屁股,所以它那个最灵敏的狗鼻也没有嗅出厅子里已经进来了生人。进到这厅里来的是毛毛和小毕三,因为毛毛最灵巧,而小毕三最勇敢,她们两个从这个身边走到那个身边,悄悄偷去了他们的手枪。红粑粑的四杆手枪就都是小毕三一个人偷的。有一次几乎被红粑粑发觉,因为这杆手枪正压在他的屁股底下,她抽重了一点,正要拿走时,红粑粑却反过手来。真危险极了,可是恰好一个鬼怪女人把身体往他怀里一倒,他的手又伸回去捻那女人的鼻子去了。于是小毕三才赶紧逃跑。她们两个把手枪都丢到河里去了。两个人真忍不住高兴的笑。这些事情做得不错,真好,要是红粑粑他们稍微留心一点,或是约翰那只狗不嗅母狗去,也一定嗅出这两个孩子的味来了,那就真糟糕,还有许多事没预备好,舞厅里先要一闹起来,就不知道事情怎么样子。

爱若和小平是从船尾巴上走过来的,他们轻轻走到一个大炮旁边,隐在一边,听见有几个炮手在悄声谈话:

“牛鼻子来的信怎样说?”

“嘿,说不完的好呢,他上天堂了!”

“这里真是地狱!”

“我说,走哇,咱们都走了吧!”

“唉,走,假如又拖回来了呢?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唉!听到这白河的水朗朗流,心里真难过,不知道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?是我们把他们打死的呢。”

爱若听到眼泪都几乎流出来了。他用手按着自己的嘴。

“唉,别提了吧,我也悔不完,假如这时他们又活活泼泼地飞到眼前,我甘愿让红粑粑拿去上电刑!我爱他们得很呢。”

“哈罗!”小平一把抓着爱若跳了出来,他欢喜地去握那些炮手的手:“看吧,这不是爱若吗?他一点也不怨恨你们。他们都好好活着的呢。”

爱若含着眼泪跳在那些炮手当中,他觉得妈妈打了他的时候还没有这末难过,同时就是爸爸买回了橘子也没有这样高兴,他不断地说:

“不要伤心了,我是爱若,我们一块儿打胡克吧!”

炮手们都惊愕地望着这两个小孩,后来快乐得笑了,他们抱起爱若,也抱起小平。他们嘟囔说:

“咱们一块打胡克吧,打了胡克地狱就会变天堂了!咱们真是太受罪了!好,孩子!我们听你!”

好,后面就看得见炮手们的勇敢了。

小平和着爱若又走到厨房去。这里有无数穿白衣裳的厨子,已经把酒席都预备好了,还烤好了一个大的整个的狮子头。那些奴隶们,几百个奴隶们换好了绣花衣裳,只等一句话,一个命令,就举着大的金盘走出去。可是厨子们却瘦得很,那些陈列在他们面前的好肉好酒,他们永远不准尝一点,当然瘦下来了。他们没有一点力去翻转那些吊在火上的野兔子。那些奴隶们挤在门口眼望着那些加了卤的佳肴,肚子里咕咕响着,又要张着耳朵,听着外边的银笛,那就告诉他们是要上菜的时候了。小平和爱若看见这情形,两个就会意的快乐的点着头。小平飞上那盏吊在屋子正当中的大灯台上,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片竹叶子,夹在两个大拇指当中吹起来,吹的是一个歌曲,这个歌曲混在烧腊味里从鼻孔、耳孔钻进去,煽动了那些埋在肚子里的心里的火焰来,那些奴隶都围在一块唱了起来:

吼~咚~眶

吼~咚~眶

……

竹叶子的笛子更吹得欢,爱若就把那狮子头丢在奴隶们的当中。奴隶们欢呼一下便把头拉碎了,还高唱道:

啊呀~狮子头呀!

这个味道真太好了……

厨子们一看见了狮子头被吃去,骇得哭起来了,哭着哭着赌气把一只大牛,牛肚子里边塞了柠檬的,最好吃的大牛也用刀划碎了,他们哭着道:

“要吃,把这个吃了吧,这是柠檬牛呀,我们花了一个星期才弄好的呀……”

跟着牛,把什么东西都吃光了。厨子跟着奴隶们,在屋子里举着骨头跳:

吼~咚~眶

吼~咚~眶

狮子头,

柠檬牛,

还要红粑粑炒鼓冬冬……

这乱子可闹得不小,小平看见很够了,便收了竹叶和爱若又飞了出来,到好几只船上巡视,看见迈克儿正用一只脚倒钩在桅杆上打荡玩,薇在几根缆绳上走软索。嘿,孩子们倒悠闲呢,你看,事情马上就爆发了。

胜利

呜呜啦~

啦呜啦~

呜啦啦~

糟糕了,银笛子在两个侍卫的口上吹叫了。这是筵宴开始了,真拐得很,厨房里的人还在跳着闹呢。没有人理,也没有人听见这笛子声音,他们太闹了。笛子吹过,不见奴隶们出来,侍卫和站在外边的奴隶们骇得你望我,我望你。红粑粑和宾客们等着菜吃,等了半天还没有,都急起来了。有些客怪红粑粑,说老远跑来,连菜也没有吃,太省俭了。鼓冬冬疑心红粑粑太穷了。红粑粑更焦急,又怕失去礼貌,他只能喊:

“吹笛子啦!音乐台上奏乐啦!”

于是音乐台上开始了一个新的歌曲,银笛又叫起来了:

呜呜啦~

啦呜啦~

呜啦啦~

自然是白叫,还是没有人理。侍卫官想事情一定有些不妙了,赶快派二十个奴隶去察看,二十个奴隶跑到厨房一看,也加入进去,抓起一些玉碗,金盘唱起来了:

嘻嘻嘻,

哈哈哈,

今天到日子了,

奴隶翻身了,

嘻嘻嘻,

哈哈哈。

侍卫兵也来,来了就混在一起了。慢慢那个筵席厅外边就没有人了,也没有人吹银笛了。宾客们都骂起来,有些赌气要走。红粑粑一肚子气无处发泄,一眼看见那只约翰,横着一双醉了的红眼,于是他狠狠踢过去:

“妈的!还不去看看,多少年的肉骨头是白丢了!”强盗们真是骂丑话的能手。

约翰只好跑去了。狗运的末日到了,刚一走进门,只听哧的一声,这狗东西就被一个什么东西打中了。叫也没有叫出声就死了。

汪汪汪~

你狗仗人势~

今天先杀你,

汪汪汪~

狗子死了好些。还是不见有菜出来,也没有回音的,红粑粑知道有些不妙,他看见好些客都在找帽子,他赶紧拦着他们,说得这末结结巴巴:

“请~等~等~我~去看~看~”

于是他自己跳了出来,外边都安安静静,没有一个人,有的只是远远蹲在炮旁边的炮手们,和船头上像木偶的士兵,还有几个他看不见的顽皮小孩,这几个孩子吊在桅杆上悄悄笑呢。他气得很厉害往厨房冲去,看见那些在闹的奴隶们,他大声吼起来,那声音有震天价响:

“反了吗!”

“反了!”

那末多的厨子奴隶侍卫都冲出来了。红粑粑毕竟是大强盗,他一点也不慌,把两手一反,往屁股上去摸,哈,孩子们都笑出声音来了。这回真糟了,四杆手枪早就沉在大河里了。于是他赶快跳回去,他急得发狂了:

“奴隶们反了,来了,赶快冲出去,不怕,还有兵,还有炮,到船头去!跟我来!……”

鼓冬冬也往肚皮底下去摸,怪了,手枪也没有了,大家摸不到手枪,都慌起来了。这些女人就哇哇哇哭起来,眼泪在粉脸上流成了好些条河。

真是难讲得很,都闹成一片了。奴隶们都汹汹涌涌跑出来了。红粑粑发号施令。瞭望台上的五个强盗正要动身,噗通一下都跌在河里去了。孩子们站在瞭望台上,迈克儿点起了一个火花,两边岸上也有了火花,岸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许多奴隶,贝贝和宁儿从两边岸上也飞来了。炮手不听命令,也朝红粑粑攻来了。奴隶们喊着那些士兵:

“掉转枪头!杀死那群强盗!”

兵士就真的杀来了。

闹成了一片,喊的声音,笑的声音,狗吠的声音,刀枪的声音,孩子们在半天飞,用翅膀打得拍拍响,那情形只能去想象的了。孩子们真快乐呀!胡克终于打倒了,他们把所有胡克都杀了,奴隶们做了船的主人了。爱若喊了一声口号,孩子们就都跟着飞到小屋去。铃铃也飞来接他们了。有几个强盗也会飞,他们逃跑了,孩子们要去追,铃铃说:

“不要紧的,他们跑不掉,四处都有奴隶,奴隶们都起来了,胡克的末日到了。好,我们来庆祝吧!”

“来庆祝吧!”孩子们都快乐的围着嚷着跳,太阳这时在东方要升起来了,天在发白。

这一定不是一个梦的

天亮了,大家觉得疲倦了,都有点想起家里的小床来,宁儿说:

“妈妈早晨没有看见宁儿,一定要哭的吧?”

“只有娜娜陪着妈妈。”迈克儿也想起来了。

“妈妈最爱毛毛的,毛毛提议飞回去,赞成的举手吧。”毛毛站在当中说。

大半都把手举起来了。连爱若也说:

“一定要回去了,回去告诉妈妈打胡克的事吧。”

于是大家又来抓着铃铃闹,一定要铃铃送他们回去。铃铃只好说:

“好吧,要走就一块儿走,不回去也不行的,你们妈妈一定要怪铃铃的。那末,小平,你呢,你假如也同他们一块去,他们当然都欢迎你的,你假如也要一个妈妈,那,……你看我这个样子好不好扮一个母亲?……”

“不,”小平坚决地说,“我不要妈妈,我要回到我的儿童团去,我们那里事情太多了,我得回去做,婆婆一定也喜欢我回去做事。我以为你们最好都到儿童团去吧,贝贝!你不是要学罗马字拼音吗?薇?你不是最喜欢玩门上的锁?你要到我们那里,一个星期你就会做了,你还可以管理一个造锁工厂呢。假如爱若要到我们那里去,做什么都可以,领导一个剧团,做一个日记家,天天把日记念给大家听,大家都快乐,都敬重你,你也可以做别的什么,只要你愿意……都可以去的。睡在妈妈怀里,摸摸奶奶,让爸爸同你接一个吻,像一个小狗那末被爱着,没有意识,还是咱们大家一块儿玩,一块儿做事有趣多了!来吧,飞起来吧,往我们那儿飞去!”

小平展了一下翅膀,就飞在半空了:

“来呀,我要动身了。”

“我同你去,我不回去了。我老早就羡慕你们的。”贝贝跟着飞上去。

“等一下,我也来了。爸爸一定喜欢我这样的。”小毕三第三个飞上去。

“迈克儿!一块儿去吧,别想妈妈和娜娜了!”于是迈克儿也跟着爱若飞上去了。

“好吧!一同去吧!”都飞走了。

现在只剩铃铃一人在这里,她想一想,与其一个人回去,不如也同孩子们去,若是孩子们准许她同他们在一块儿。于是也飞着去了。

清晨的风,软软的,有一点点湿气,又有一点点树叶的气息,温柔的戏弄着孩子们,孩子们一路唱着歌,翻着跟斗,小平在前边引路,飞飞飞,慢慢地飞到了。

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底下欢迎他们。儿童团的儿童全来了,小孩的脸全快乐得发红了。他们随着小平在人头上打起圈来:

“喂,小平!庆祝你们胜利!……”

“喂,欢迎新团员!”

“儿童团万岁!”

底下一片声音沸腾起来。他们慢慢降落下去。唉,铃铃想起自己只穿得一件男孩的小坎肩呀!

“迈克儿!迈克儿!爱若!……”啊呀,妈妈从人丛中挤出来了,真奇怪呢!怎么妈妈也在这里,真快乐呀!

“贝贝!”

“薇!”

“小毕三!”

“……”啊!原来爸爸们和妈妈们也全在这里了!孩子们都跳到妈妈的怀里去了。小平也把婆婆牵来,铃铃也跳在婆婆怀里去了。

啊呀!真快乐呀,这群孩子们,当他们又跳到儿童的海中去时,大家紧紧抱着欢呼的时候!这一定不是一个梦的!

一九三二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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